相见在盛会
1994-05-01

张文俊



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两个月后,我作为文学艺术界南方第二团代表,于6月下旬在北京怀仁堂参加第一次全国文代会,与可染师相会。他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盼望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来的又是这样快。尤其在这样的空前盛会上相见,作梦也未想到。有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人民胜利了,我们胜利了。”重复的说了几遍。


我和可染师是1946年夏在重庆磐溪分手的。是在震惊中外的校场口事件,《新华日报》遭到特务的袭击之后,内战即将发生,在白色恐怖笼罩着山城下离开的。又经过解放战争,别后又各自经受着严酷的斗争。这期间我和可染师也通过信,在困难的时候,还请他经济援助。他知道我搞学运,也惦念着我的安全。3年之后我们在胜利的日子里相见,在一起听周恩来同志作报告,又看到毛主席,那几天他的心情特别激动。他曾对我说1945年“双十谈判”时,去重庆中苏友协等候看毛主席,是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又讲到这些难忘的回忆,充满着喜悦、兴奋之情。特别在这次盛会上,再次亲聆教诲,他感到无比的幸福。


当时我在帅府园艺专看画展(即后来的中央美院),
曾见到可染师的水墨人物画,画面有两个女孩,表现的
是民间艺人说唱,反映了旧社会凄苦生活。解放前,我
曾在可染师的家乡徐州老黄河边上见过这种情景。听说
可染师还画过列宁像,后来他用两个多月画了劳动人民
游北海公园(年画)。这些画虽然画的不多,为时也不
长,却反映了他对新时代的歌颂及他的激动心情。


在文代会期间,我们几位代表赵望云、陈烟桥、张乐平、野夫等,曾请可染师引荐拜望齐白石老人,他欣然应允。约在6月二十七八号,由他带着我们到了齐老的府上。进入一个小小的院落,看见老人坐在他的画室门内面向庭院,我们走近跟前向他问安。可染师一一作了介绍,当时我最年轻,可染师叫我称齐老太老师。在这样的场合,我作为一个学生,只站在旁边听他们讲话。可染师向齐老说了我们的来意,然后就观赏齐老的画。可染师就像在自己的家中,遵照齐老的吩咐,取出一幅《雄鹰图》,上款题的是赠毛泽东,字写的很大很苍劲。又看了给毛主席篆刻的名章“毛润之印”。这两件艺术珍品,毛主席还未看到,我们先饱了眼福。我想如果不是可染师的引荐,他和齐老这样深的师生之情,我们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亲睹大师的风采和他的教诲。


我们怕齐老讲话费神,不好向他多问话请教,一切都由可染师安排,他把平时无法看到的齐老的珍品,拿出给我们观赏,这也是可染师对同道的热情和尊重。看完了画和篆刻,请齐老作画,他像写字一样,行笔很慢,笔笔清楚。树叶,藤蔓,疏密有致。过去以为齐老作画要用很大的力,但他画的很轻松,笔力内含,不露外形架势,有举重若轻之感。老人全神贯注,笔无虚落,我们在旁观赏,也是聚精会神,默不作声,心中领会。老人的艺术创造,把我们带入净化之境,从微微的笑语中,流露出内心的赞美和意味隽永的艺术享受。


我们看完了白石老人画好了整幅葡萄佳作,请老人休息。我们轻声的谈说。可染师讲他是怎样向老人学画的。老人每有得意之作,都要通知他前往共同观赏。可染师学画的虔诚之心,深为老人所称道。正如可染所说的,他学白石老人,非学花鸟,乃学笔墨神韵,非学其形,而学其神。齐老讲似我者死、学我者生。可染师学前辈,师传统,从他学齐老,可以了解,他学习的方法,不是学似,而是学神学意。


我们是可染师带去的客人,白石老人虽然没讲多少话,但他是很高兴的。他要可染师取出他早年印的画册,每人赠送一本,老人还在画册扉页上题了上款,由可染师盖了名章。可染师说这是老人50岁时自己出资印的。是线装、宣纸,笔法是拟八大山人。八大山人是白石老人最崇拜的画家之一。从这本画册中,可以看出白石老人的笔墨精炼沉厚,早年学八大山人下过很深的功夫。


文代会结束后,我向可染师辞行,他鼓励我回去以后要挤时间画画。他说解放了,艺术家有了用武之地,他对中国画的发展前途充满了信心。在重庆国立艺专时,他曾读过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又经过这次文代会的学习,可染师对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更为明确坚定了。解放以后,40年来他是沿着这个道路前进的,实现了他对传统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的愿望。


199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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