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俊

据无锡惠山老艺人讲，惠山泥人在400多年前就产生了，那时农民只作为副业生产，每逢庙会的时候，农民做些泥人，托着盘子到处卖。

到了清朝初年，才有专业作坊，进行季节性的营业，如春节、庙会、考汛、香市等场合。这时的作品有《大阿福》《小花男》《小头子》《小弥陀》等，大都是作为儿童玩的耍货。

在鸦片战争之后，帝国主义侵入中国，洋人在无锡收购蚕丝，泥人也随着蚕丝销往国外。到光绪年间，慈禧60寿辰时，当地官府、富商曾定制了精致的《八仙》作为寿礼，很为清室赞赏，因而泥人也就流入宫廷。同时，由于上海、昆山一带婚丧风俗习惯，常以泥人作成各种戏文，为丧葬供奉之用，待死者下葬后，即将泥人分赠亲友玩赏。结婚时，也制成各种戏文故事，作为婚礼之用，以表示吉祥富贵多子的意思。在这种习俗影响之下，一时形成戏文题材的泥人销路最大，这些作品，除供销本地外，并运往外地。

这时，泥人也就开始向“粗货”与“细货”两方面发展。

1930年左右，“上海贫民习艺所”的艺人到了惠山，天津拧粉人的方法随之传人(当时天津粉人艺人潘树华在习艺所教书)。上海来的艺人成立天津馆，开始用石膏翻制西洋雕塑品，如圣母、耶稣、维纳斯、洋娃娃等。由于受了腐化坠落的资本主义文化的影响，也产生了些黄色颓废的东西，在风格上，有的也洋化了。

封建迷信的、黄色颓废的东西，在解放后逐渐受到淘汰。由于广大人民的政治认识提高，这样的市场已缩小了，反映新社会面貌的有积极教育意义的作品，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如：革命领袖像、解放军、志愿军、劳动模范等，和以历史故事戏文为题材的《鲁智深大闹野猪林》《九件衣》《将相和》等，以儿童生活为题材的《儿童爱学习》《小航空员》《儿童热爱和平》等，以及动物玩具类中的和平鸽、小花狗、小花猫等，都受到了群众的欢迎。有许多作品，是配合各项政治运动产生的，如在抗美援朝运动中产生了志愿军、和平鸽等作品，在宣传婚姻法时，产生了《幸福婚姻》《梁山伯祝英台》等作品。

由于新作品内容有意思，色彩新鲜，价钱便宜，销路已遍及全国各大城市和广大农村，如：沈阳、长春、北京、天津、西安、武汉、广州、上海等地，都有销售。因而，店铺、作坊已由解放前100多家，增加到现在的300来家，从业人员约有1400余人。

惠山泥人，在解放后虽然有了很大的发展，但这并不意味着已经能满足广大人民的需要了，在泥人制作中仍然存在着许多缺点和问题，这些问题如不适当地给予解决，将会影响今后的发展。

惠山泥人制作，在处理题材和塑造形象方面存在着许多问题。泥塑艺人们在近几年来，由塑造菩萨佛像改为塑造人民领袖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但由于大部分艺人的政治、艺术水平很低，再加以作坊主单纯营利观点，因而作品的粗制滥造情况相当严重。群众对领袖像的塑造，经常提出不满的意见，以致有些地方，对塑造太差的限制销售，也有因此而退货的。

在其他题材的作品方面，问题也是很多的。例如：有的在《弥陀佛》身上写着“抗美援朝，保卫世界和平”；有的由于过去受了美国电影及美国画报的影响，把儿童塑造成歪戴着帽子，口含着烟斗，肩扛着猴子，腰里插着手枪，十足的小流氓的形象；有的在裸体猪八戒、蜘蛛精身上挂起腰鼓......诸如此类都作为新内容的作品出现，这种不好的倾向，至今尚未根除。

在色彩方面，往往是只求表面红红绿绿，不注意色彩的效果，不结合主题内容，如有的把和平鸽喷上各种各样的花格子，好像都穿上“卫生衣”。参加喷漆着色的人，大部分是十几岁的职工和小姑娘们，由于他们缺乏艺术的修养，只是简单地记住几种色彩的样子，就照样涂抹喷画，因而有些作品的艺术质量很差。

由于在创作上缺少合理的创作版权制度，而造成彼此互相抄袭的不良作风。如第一个人创作了《大看书》(儿童玩具)，第二个人就照样做一个小一点的，叫《中看书》，第三个人做的再小一点，就是《小看书》。如《小和尚睡在木鱼上》，第一个人为了表现小和尚睡的很甜，就在头上添上一只小老鼠，第二个抄袭者就再添上一只，经过五六个人仿制后，小和尚身上的老鼠就能添上五六只。由于老鼠多寡不同，作品的大小不同，作者就失去了自己的版权。历来为此问题，造成许多纠纷，有些作者认为搞创作不如做生意有好处，就放弃了创作工作。目前惠山能在塑造、设色等方面具有创作能力者，不下百人左右，但专业的创作者只有关连新一人。他搞了37年的创作，现在连家庭都养不起，他说：“创作收入少，养活一个人还可以，有个老婆就负担不起。”一般的创作，每件作品完成需要四五天的劳动时间，作者可得稿费十几元(平均每天可得两元，相当于一个普通泥瓦匠工人的收入)，作品完成后，如不合店铺作坊主的意思，就作为废品，损失由作者自己负责。在这种情况之下，好的作品就不可能产生，大都是改头换面，形式上变变样。如《儿童抱鱼》《儿童抱石榴》等，几十年来都是老一套，群众要求新样，但新样产生不出来。版权制度如不解决，创作权利无法保障，新的创作就不会兴盛起来，这对新作品的产生，影响是很严重的。

以上问题的产生，其主要原因，是和个体手工业生产关系分不开，惠山雨、300家泥人、石膏店铺和作坊，都是每家每户为生产单位的，大都资金很少，千元以上者不过三家，一般的都是几十元。如艺人冯阿荣说：“我买老粉1角，洋红5分，弄点牛皮膏就可以做了。”在这样的物质条件下，自然说不上业务的改进和提高了。通过总路线学习，一般贫苦小户，都愿组织起来，走上合作化的道路。少数大户则存在着资产阶级的落后思想。如有的不愿同国营百货公司做生意；有的赚了钱不改进业务，怕将来社会主义了生产资料归公，都把资金用在生活享受方面。

由于这种个体小手工业经济关系的限制，又缺乏合理的管理和版权种种制度，再加以艺人的思想认识不够，其粗制滥造的质量不高的情况是必然要产生的。我认为惠山泥人艺术只有从这种落后的生产关系中解放出来，才能得到发展，这是一切问题产生的根本原因。对惠山泥人的改造工作，应该积极地从艺术与经济两方面加强领导。在经济方面，应从私商的单纯营利观点影响下解放出来；在经济上不能任其自流，听其向资本主义方向发展，要领导艺人走上合作化的道路。可是问题比较复杂，牵涉面又比较广，要采取稳步前进的政策。就艺术方面说，应该区分哪些是属于政治原则性的问题？哪些是技术性的问题？哪些又是限于条件单靠艺人力量不能解决的问题？根据具体情况及问题的性质予以管理、教育、积极帮助解决。不能采取简单生硬的办法，对于有缺点的作品，不能以粗暴的态度对待，也不能随便加以轻视，以专家的一套取而代之；当然也不能满足现状，保守不前。应根据总路线的精神和群众的需要，对于新生的东西，虽然粗糙幼稚，仍应加以热情的爱护，有计划地逐步改进。如对领袖像制作的管理。一方面对丑化领袖形象的应通过文教领导部门加以审查研究，作出适当的处理；但同时要考虑到广大人民热爱领袖，迫切需要领袖像，不但在质量上要满足群众的要求，在数量上也要满足群众的要求。因此，对现有的成品，不能要求太严，除了对太差的加以限制外，对其较差的作品应积极帮助设法修改，这样才能使粗糙的、幼稚的东西逐步得到提高，才能适应广大人民的需要。

今后业务发展的方向，除为一般人民所喜爱的案头装饰、家庭摆设的东西之外，应以儿童为主要对象，以惠山过去生产情况来看，主要是儿童玩具。今天生产情况也是以儿童为主要对象的产品最多，反映儿童生活、表现儿童的思想感情的作品，约占总生产的百分之七十。艺术形象的好坏对儿童们的影响很大，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此外，为了适应广大人民不同的欣赏和爱好，以及不同的购买力，在今后“粗货”“细货”应同时分别有所发展。适当的作一部分加工较多、较细致的东西，是需要的，但这一部分不能作为主要的；主要的应该是今天广大人民能买得起看得懂的较普及的东西。在群众的喜爱和群众的购买力的基础上逐步提高。否则，只要求艺术，不注意生产，便会脱离实际。如1953年无锡派了5个艺人到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去学习，学习了几个月，作了一套庞大的《梁山泊108将》。这件集体创作的作品，在艺术上虽有其一定的成绩，但这样的大作品，除了在华东及中央参加了两次展览之外，对于实际生产没有什么帮助。惠山当前迫切需要的是一些小型的新作品，马上即可翻制生产，如果离开当前的生产需要，太强调提高，对惠山泥人艺术的改造工作是无益的。

惠山固有的雕塑艺术是异常丰富的，就现在搜集的一部分作品看(大都是“细货”的戏文和财神菩萨等)，其艺术的风格特征和艺人的创作经验，却需要加以整理研究。现有老艺人当中，会老式捏塑、设色和“开相”者尚有10余人。保存和发扬固有艺术传说为老艺人解决创作上的困难，帮助其经常创作和传授其艺术技巧，以免老的技法和创作经验失传，这是很重要的工作，应加以重视。老式和新式技艺都不可偏废，但重点应放在目前正在大量生产的、并为广大人民所需要的、表现现实生活的创作方面。

在生产组织上，如何走上合作化的道路，以及产销种种问题，已引起经济领导部门对此问题的重视，艺术领导部门应主动地与其取得联系，配合一致进行。开始时可组织生产小组，作重点培养实验，取得经验后，再组织规模较大的合作社。艺人有了自己的组织领导之后，才能谈得上经营、创作、翻制等合作的分工，各种合理的制度，才能得到组织条件的保障。所以艺术领导与经济领导有所分工，又有所配合，二者不可偏废。就其业务性质来看，艺术领导部门所负的责任更大。

以上所谈的对惠山泥人的改进意见及看法，只是几个月来在实际工作中的一点体会。在这里提出一点不成熟的意见，愿与关心此问题的同志们共同进行研究。我们祖国民间美术是无限丰富的，在总路线的灯塔照耀之下，一定会得到更好的发展，满足广大人民的需要，为祖国建设服务。

《美术》 195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