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绍龙

最近，由伍霖生同志整理的《傅抱石谈艺录》已经出版，它为我们学习和研究我国美术界的巨星傅抱石先生提供了新的宝贵的资料。

此书由傅抱石先生生前的四篇讲稿汇编而成，分别为《中国山水画的发展》、《中国画的特点》、《谈山水画写生》、《论皴法》。

在这四篇讲稿中，贯注着一个基本思想：中国山水画最高的追求，在于“畅写山水之神情”。抱石先生这一思想，是以对中国山水画发展历史的深刻分析，他自身极高的理论造诣和丰富的艺术实践为基础的。

山水的神情，表现在画面上，就是富有感染力的意境。说到底，它是画家对祖国山水的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受，是真山真水的心灵化、意象化。即所谓“山川与余神遇而迹化也”。(石涛语)

抱石先生在“独特的空间认识和空间表现”一节中，谈到中国山水画的空间意识不同于西方以定时定点为前提的几何透视学。它不局限于客观空间，同时还存在“胸中丘壑”的主观空间。中国画的远近关系非常强调感觉，画面上常常把远景拉近或者把近景推远，加强景深的变化和虚实的对比，并通过画面和画幅外的联想，创造出主观意念上的空间感觉。这样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先生虽然讲的是空间问题，但同时也从哲学的高度概括了客观与主观精神相联系的创造意境问题。抒写山水之神情。既是客观世界的反映，也是主观精神的寄托和体现。是画家化景物为情思，客观与主观相结合，实和虚相结合的艺术创造过程。

为了写出山水之神情，傅老强调画家对生活，对大自然要有满腔的热忱。“作为一个山水画家，必须热爱祖国的一山一水，缺乏这种热情，是很难产生好的山水画作品的”。他认为，以大自然为师，是学习山水画最重要的途径。但他反对画家把自己当成一架照相机，进行无动于衷的客观描写。把客观景物如实地搬上画面，那就成了干巴巴的风景说明图。

傅老在他的讲稿中介绍了自己丰富的创作经验。他把山水画的写生方法概括为游、悟、记、写四个步骤，逐一详细阐述、讲解，其中一个“悟”字，真是说到了要害。“悟”是客观景物反映到主观意愿上，重新组织成艺术形象的重要过程。艺术家从现实生活出发，经过“妙悟”使现实传神到新的艺术意境。这种心灵上的传播，应该是画家最高的追求。傅抱石本人的许多名作，正是在这种“妙悟”中产生的。

写山水之神情何以得“畅”？除了思想感情的要素外，抱石先生十分强调艺术技巧的重要性。他对中国山水画发展史上艺术技巧的进步有透彻的研究。但他反对孤立地、机械地搬用传统技法的套路，把活生生的现实生活画得死气沉沉。而他自己，正是在深入生活的过程中，大胆创新，创造了全新的技法。书中对中国画的线描、用笔、用墨、皴法等都有精到的论述。伍霖生同志还选印了先生讲课时所用的十幅皴法(即抱石皴)图例，一一分析说明，读来很受启迪。

抱石先生所论“写山水之神情”，也还包括另一层意思，就是山水画所表现的应当是画家对大自然的真情实感。对于脱离实际，闭门造车，只讲笔墨荒率、逸笔草草，以韵为主，游戏三味的形式主义画风，他是不赞成的。这对于当前的山水画创作，也不无针对性。

读完此书，抱石先生博学多才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我不禁想起宋振庭同志说过的话：构成傅抱石的化学分子式，不是普通的有机化学，不是氢二氧一。他是三个因素构成的：学者的冷静(科学)、诗人的情感、画师的笔墨，是高分子有机合成。我亦有同感。

1987年12月20日星期三《新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