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
近些年来,画坛日渐显然的名利追逐,常使一些人竞趋热闹的交际场,而他,仍如以往一样甘于清苦和寂寞,大家赞赏时髦,画人亦以趋奇出怪为荣,而他,则崇尚天真,追求平淡。他就是著名花鸟画家叶矩吾。
矩吾先生已经91岁高龄了,1923年生于四川成都。其外祖父萧促乔,画“四王”一路山水,当时颇有名。他的二哥也擅画,继承着家学。家庭的熏陶,使他幼年即与书画结缘。首先是摹习家藏字画,不问人物、山水、花鸟一概临之。四十年代初,张大千先生常在家乡举办画展,他每展必看,归来背仿,孜孜不倦,终于成了大风堂的弟子。23岁那年他离开家乡去到上海,则常徘徊于“九华堂”、“荣宝斋”、“王星记”等老字号中,观摹字画扇面,眼界日渐开阔了。五十年代初,他来到南京做教员,并开始展览自己的作品。是傅抱石首先注意到他的作品,发现了他的才华,那是1956年的事,江苏召开全省国画家座谈会,他应邀出席。会间,傅先生在发言中称赞他“基础很好,是难得的人才”,随之报纸也有了介绍,那年他33岁。第二年,江苏省国画院筹备成立,他即被调入,开始了专业创作的生涯,一直到今天。应该说是江苏画院的元老之一。
矩吾先生是以花鸟画著称的。早在1956年他入选第二届全国美展的花鸟作品,即为国家文化部所收藏,他的画风属于“小写意”一路,再细些近于“工笔”,再放些即进入“大写意”,可繁可略,能进能退,有较大的跨度,所以丰富多彩。对于传统,他既具备着宋人谨钩细勒的功力,也不乏“青藤、白阳”的气概。然而,他主要着意于恽寿平和华喦,在他们那秀雅隽逸而又极具生活情趣的世界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他并非仿古派,他同时注意对生活的观察和体验,着重于物象本质性格上的追求。生活和传统,相互印证着,统一于个人的性情和品位。这是任何艺术家成功之必然。
恽寿平的那种细而不碎、秀而不媚、清而不薄、雅韵袭人的风神,今天已经很少人能品其味了,更不要说追寻其意了。恽氏画风,出于恬静而发于深沉,故与急功近利者无缘,却正合了叶先生的性情和志趣。华喦晚于恽氏,画法和意趣也不相同,他是名副其实的“小写意”,他用笔含蓄中出俏皮的特点,具有很强的表现力,他笔下的禽鸟,尤其显得生机活泼、动人怜爱。恽、华的结合,形成了矩吾先生艺术的基调,同时反映了他的思想追求——平淡天真,玉润醇甘。在花鸟画的传统王国里,叶先生追寻的当然不只是恽、华,石涛上人恣肆的笔墨,虚谷和尚逆挺的意趣,都能在他的作品中觅到踪影,然而,它们都溶化在一起,溶化得只有一个大面貌,那就是叶先生自己的风神。
至今乡音未改的他,具备着川人的聪颖和灵秀,似乎失却了那令人过瘾的麻辣味儿。这是所有熟人都认可的。但不尽然,他也有偶尔露峥嵘的时候。十年前我与他客扬州,一次对客挥毫中,他突然大放手脚,在一张六尺纸上写就顽石和古梅,那浩荡的气势,那苍浑的笔力,那泼洒淋漓的墨彩,他是在陶醉中忘形,才显露了自己本性的另一个侧面。
叶先生的才华是多方面的。他的山水画,在石涛和“四王”之间,古意盎然。他早年多画人物,受到张大千的影响。1956年他所作人物画“太白行吟”,就曾得到傅抱石先生的赞赏。
他同时擅长书法和篆刻,都有较深的功底。隶书得力于“张迁碑”和“石门颂”,行草学“二王”,雅逸隽秀。他的印章师法黄牧甫,而变奇峭为平和。
他也偶作诗,风格清淡。如题画“修竹人家”云:“诗贵白描画贵清,泼将墨海寄生平。人家修竹重重掩,一望关山万里云。”前两句正是他艺术追求的自白。又如“题四秀花卉”一首:“春风听鹂伫闲亭,夏日荷凉一扇经。秋爱黄花明似洗,冬含玉蕊启芳唇。”鸟语花香,幽赏雅怀,其情可见矣!
诗、书、画、印的协调一致,反映了矩吾先生完整的艺术修养。
他把画室命名为“平斋”,他不卑不亢,不急不躁。他平淡清宁,头角不露。然而,这正是他的可贵和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