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宝斋》2009年第五期)
车前子
陆衡的书法是入世的。
那天,我读着他的书法集,这样想。
陆衡应该受林散之的影响不小吧,在我看来,林散之的书法有出世之气,而在陆衡这里,是朝另外一头生长了。
林散之要云要霞,陆衡要土要泥。
林散之的书风是往天上吹去的,陆衡的书法仿佛风行大地。
陆衡,善学者也。其实是对自我的确定。陆衡学到了林散之的创造精神,所以能够不拘形迹。
最近,我又读了读他的书法作品,会想起吕凤子。
我想陆衡的书法,是林散之的神,吕凤子的骨。把林散之的神和吕凤子的骨从陆衡书法中去掉,剩下的是什么呢?
能够剩下的,才是最要紧的。
许多书家我把他作品里的前人元素剥离,就什么也没剩下。
陆衡有剩下的——自己。
我觉得把林散之的神和吕凤子的骨从陆衡书法中去掉,剩下的是陆衡他自己的思想与学问。陆衡的书法是有思想的,或者说有学问。就说有学问吧,因为思想既是哲学问题,也是美学问题,不是容易说清的。但学问也是说不清的。
书法是种学问。或许目前有学问的书家较少,旁观者以为书法是种技术了。其实技术也是学问的某个零件,所以没有学问的书家说到底他的技术也是不可靠的。
陆衡是把书法当学问来做的,这就给我新角度:书法也是国故,在继承与学习的过程中,更需要整理。
陆衡写字,像在整理国故,这点有意思。
陆衡写字,像在整理国故似的不脱不粘,法备气至。他很有耐心。
学问的最高境界,在我看来,是一片性情。不见性情的人,也是见不到他会有多少学问的。与苏州有关的两个学问家章太炎和钱穆,读他们的书,最后留在我脑中的却是他们的性情——学问是鸟身,性情是大鹏之翅,一冲而起,或顺风翱翔,或逆风怒飞。
我对书法是外行,对人尚能看出个一二。陆衡乃性情中人,正是这点,让我对他的书法倍觉兴趣。
我与陆衡几年未遇,消息全无,有次偶然在网上碰到,他问我何时回苏州,回的话和他联系,他要带我去他的工作室喝酒。他给了我他的住宅电话和手机。
他的工作室在秦家堡,原先是一位秦姓老中医的住宅,据说秦家堡里的秦姓人家,都是秦观后裔。我现在已经不记得那天去秦家堡是早春还是初冬,反正在客堂里喝酒,黄酒虽然烫过,我却越喝身上越冷,等到想起把门打开,阳光照到八仙桌上,我好像才发现院子里有假山,有池塘,有老树……其实刚才就看到。后来我们不停地移动八仙桌,为了追上那抹暖暖的阳光:携带着太湖岸边大手大脚的芦苇的纵横之香之色。
今年秋天,我在苏州办画展,群发一通短信,邀朋友们来玩。陆衡在开幕当晚,驱车从南京赶来,我看到一位古人风尘仆仆骑着白马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