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平


碧螺春茶汛就要开始了,快来吧!”


“枇杷采了,杨梅也熟了,欢迎你们来画画!”


金志远和徐孅接到这样的信,马上整理画夹、行囊,到太湖洞庭东山、西山去写生,经常如此。


在他们的速写本上,秀丽的江南山,明媚的江南水,茂林修竹,春雨秋霜,跳荡的山泉,神态各异的水禽,占据了很大的篇幅。


徐孅从小生长在江南。她熟悉江南,热爱江南。通过这位女画家细心深刻的观察和提炼取舍,给许多普普通通的江南小景赋予了活跃的艺术生命。她的画比江南的真山真水还要美。


站在《荷花荡》这幅画前,仿佛来到了散发着缕缕清香的荷荡边。满目青绿色的没骨荷叶,青绿色的水光,透明照人。淡墨勾出的一枝枝的白荷,亭亭玉立,娇小淡雅。三两只红蜻蜓,一落一飞,使你感到好像闪电一般,在凝静的花和叶上引起了一丝颤动,满幅荷花顿时活了起来。比起常见的折枝荷花,这幅画别有一番耐人寻味的意境。


既是创作,就要不同于前人,也不同于他人,这是徐孅的一贯想法。虚谷和尚有一幅题为“古人笑比林中叶,一日秋风一起疏”的册页,给徐孅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久想一反其意,画一幅生机勃勃的秋景。因为她在生活中观察到、感受到的秋天是成熟、丰硕、富足而欢乐的。这个想法酝酿了很久,苦于不知如何着笔。她每天上班要经过一条林荫大道。一天,风卷落叶的景象触发了她的创作灵感。她很快提笔画了一幅《秋趣图》。这幅画以它明朗、绚丽、潇洒、豪放的格调和艺术魅力而引人注目。它富有浓郁的生活情趣,而绝无萧索悲凉之意。


秋风乍起,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飘飘荡荡落下了阵阵红叶,胜似春花,互相追逐着,忽上忽下,在空中乘风欢腾飞旋。那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灿烂缤纷的色点,在女画家的笔下,像音乐般具有旋律感,似一首抒情的乐曲伴着优美的舞步在你眼前展现。这幅画在《雨花》发表后,有人评论说,这是在山水画方面的一个新的突破。


徐孅近几年的作品告诉人们,她正努力将山水、花卉糅合在一起,将工笔与写意结合起来。取材以小见大,平中见奇,构思巧妙新颖,追求生活情趣,有人认为颇有马远“马一角”之风,正在探索她自己的一条新路。


从这对画家夫妇在南博举办的联合画展中,可以清楚地看出金志远和徐孅有着完全不同的画风。如果说徐孅的画就是江南丝竹,是小夜曲,是抒情诗,金志远的画就可以比作交响乐或长篇宏文了。


金志远的作品多半是大山大水。他作画讲求骨法,章法严谨,笔意苍劲而秀逸。他常在作品上用的两方印章“得自真山水”、“俊得江山助”,道出了他的艺术见解。在三十年的艺术实践中,他除师法李公麟、高克恭、黄公望、王蒙、石溪、黄宾虹等历代画家之外,特别重视师法自然。祖国东北、西南名山大川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自然界高大的树木和森林,给予这位画家的喜悦往往比花还要胜过几分。金志远深爱大树的壮美。树冠和枝干的千姿百态常使他在旅途中流连忘返。那些姿态所表现出来的性格更使他神往。他常常坐在一棵树前兴味无穷地写生,有时竟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在他的写生簿上,画得最多的便是树,仅松树这一类,就有黄山松,有沈阳的努尔哈赤故宫前的老松林,有长白山下高大秀美的美人松和小兴安岭的红松,还有多雨的昆明黑龙潭公园特别清翠的松,北京戒台寺的卧龙松,九华山的凤凰松。北京故宫绘画馆前的古松,金志远画过,但觉时间匆忙,没有画够。后来,他又找机会再去画了一次,才感到了却了一桩心愿。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在金志远的笔下,树有空间感,有生命力,有性格,因此,也就具有很强的感染力。他在《雪峰寒林图》中生动地描绘了峨眉山上一片枝叶纷披、苔藓和各种寄生物丛生的冷杉林,背后是积雪覆盖的金顶,给人以亘古、苍茫之感。《翠竹清溪图》是金志远在九华山所见所感而作。清澈的山涧环绕着山石和翠竹淙淙流淌。暑天观此画,使人顿觉清凉。旁的时候去看,也会感到身入画中,到了一处可游、可居、可行的绝妙佳地。


“文化大革命”前,这对画家夫妇是以画人物为主的。他们常常合作,画了许多令人难忘的好画。一九五八年徐孅画的《制农药》,金志远画的《毛主席在山村》,同时选送到莫斯科,参加了社会主义国家造型艺术展览。那时候,他们刚从美术学院毕业不久,就以满腔热情用中国传统的国画表现新时代的新生活,在江苏画坛初露锋芒,引人注目。


如果说,那次国际性展览会是送给这两位青年画家的纪念章,是为他们爱情祝福的鲜花,那么,一九六○年他们合作的《养鸡姑娘》,一九六二年合作的《歌声荡漾稻船归》便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了。前者参加第二届世界青年联欢节的美术展览;后者由对外友协送到国外展出,原作由中国美术馆收藏,后来,这幅画还被选进了《现代中国人物画选集》。


他们幸福地回忆说,那幅《歌声荡漾稻船归》是他们俩在一次去吴县甪直保圣寺欣赏宋代雕塑的旅途中获得的素材。当时,他们为江南水乡的丰收情景,那橹声、水声、一片欢乐的歌声所陶醉,一路上兴奋地进行构思,回家后两人反复推敲画出来的。这幅画可以说是他们青年时代的代表作。


七十年代开始,他们先后转攻山水画。在现实生活中追求美,捕捉美,用画笔表现美,创造美,使这对夫妇几十年的家庭生活充满了和谐美好的气氛。他们经年累月勤奋不息,在艺术上互相砥砺,互相支持,也常发生愉快的争吵。他俩的画室紧挨着。画到得意处,他们总要习惯地邀请对方过去欣赏。作为第一观众,他俩都显得十分苛刻,从不轻易表示赞扬,倒是喜欢互相泼点冷水,甚至说上几句俏皮话,讽刺挖苦一番,或互不相让地争论一通,然后又更有兴致地再去苦心琢磨,刻意求精。徐孅深知老金的造型基础和渲染功夫比自己强,当她画到笔不从心时,就请老金过去当参谋。徐孅对作画前的构思很下功夫,用金志远的话说:“她的形象思维比我活跃。”江南的芦荡、水禽,是徐孅常画的,已有不少佳作,但她并不满足于已经取得的成就,又精心结构,总想有新的突破。小稿勾了十多张,自己都不满意。那几天,吃饭、睡觉都在想。丈夫见妻子这般苦心经营,也掺和进去了。老金一面翻阅徐孅的小稿,一面苦苦地思索起来,半天冒出了一句:“不会把鹅搬到天上去吗?”一句话,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徐孅立即勾出了一幅别开生面的草图。按这幅草图完成的《小憩》打破了一般构图的常规,大胆地将通常只当配景的芦苇作为画面的主要部分,占了画幅的四分之三,而将正在小憩的一行白鹅横排在画幅的上方,构图新颖别致,意境一新。那一群白鹅有的将头藏在翅膀里悠然小睡,有的用嘴巴剔剔胸前的羽毛,有的则互相瞅着,像一对恋人,脉脉含情。只有一只鹅保持清醒和警觉,昂着头,静静地在为同伴们守望。芦苇用写意双钩笔法,显得劲美而有弹性。高低疏密,横斜逸出,与鹅群呼应,形成和谐的统一。我问他们这幅看起来十分简洁的构图为什么比前面画的十多张高明。他们笑了,引用了庄子“既雕既琢复归于朴”的话来回答我。


两位艺术家的心血加在一起,浇灌出了更艳的花,结出了更美的果。更为可贵的是这对夫妇还清醒地认识到画家的营养决不能以画为限,他们有着广泛的阅读和欣赏的兴趣。中国古典诗词、书法和各类文学作品是他们的共同爱好,音乐舞蹈、戏曲、电影是他们经常观摩和谈论的话题。我们祝愿这对正当创作盛年的画家夫妇共同创造出更多更美的艺术作品来丰富广大人民的精神生活。


(摘自《江苏画刊》1981年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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