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无愆

丹阳古名云阳、曲阿、凤美。父亲出身于丹阳，故号凤子。画名初署江南凤，中年改署凤先生，自策自励。

“五四”运动时期，父亲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任教，因反对当局迫害爱国学生，在教务会议上愤而退席，特作劲松一幅，题词曰：“发愤一画松，挥毫当舞剑。”继而辞职离校。

大革命时期，丹阳县中共地下组织领导人夏霖在正则任高小英语教师。“四一二”事变后，夏霖在无锡惨遭杀害，丹阳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进步教师多人被列入黑名单。正则语文教师魏雅芳受到追捕，在父亲的掩护下，躲藏在我家柴屋阁楼上，三餐由我送。10多天后，经乔装改扮，利用父亲乘轿，由大哥去疾随送出城。

抗日战争爆发后，苏常沦陷，父亲忍痛弃校率家人及部分教师逃难至四川璧山。不久，住处遭歹徒抢劫，父亲险遭绑架，璧山暂时不能居留，遂应秋逸叔邀去江津小住。此时陈独秀也住江津，常与父亲交往。父亲常画人物作反思，题词曰：

两淮萧索惟狐兔，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不？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这事业须由人做，堪笑书生心胆怯，向车中闭置如新妇，空目送塞雁去。

1946年正则在丹阳复校后，艺专学生与全国学生一道展开了反饥饿反内战运动。当局明令学校压制，父亲支持学生爱国，特作“道则浑是错，不道如何便是”人物画一幅。进而又作《雍和宫打鬼》人物画一幅，词曰：

正月三三雍和宫年年打鬼，鬼多益凶，鬼号凄以厉，鬼怒暴于风。胡为乎人不起而号且怒，人惟鬼惧作痴聋。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心情舒畅，刻“今而复有生之乐”钤章，纵情歌颂新生活。不但不再画罗汉，而且连凤体字也不再用，画画写信都改用正楷字和白话文。凤体字是造诣很深的书法艺术，这种熔篆隶楷行草于一炉的字体确实很美，但不通俗。罗汉画是入蜀以后开始的。1937年至1949年，父亲的画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反映人民疾苦的，劳动人民都能看懂；另一类是罗汉画。罗汉本身就是救苦救难的象征，是父亲处在当时的环境下被迫采用隐喻手法来反映人民疾苦及其愤怒和希望，以表达民族要独立，人民要解放的意志。罗汉画的主旨是抨击当局的反动和腐败，但又不能明说，只有借用佛典故事来作隐喻。画的内容似乎很难懂，其实只要弄清作画的时代背景，再将画上的题词稍加说明，就能看出主题思想，就会使人感受到作者的立意深刻隽永，感受到中国画构图艺术的高超和线条技艺的美。新中国一经成立，父亲就自觉地把罗汉画和凤体字都收了起来，说明他的艺术创作完全是为人民服务的，是无私奉献的。生活在中国历史大变革时代的画家，一生都能跟随时代的步伐前进，以反映人民的喜怒哀乐，反映人民的意志和愿望为创作主旨，使他的作品作为时代的见证者，为数不多。父亲的创作特色就在于此。

1958年，父亲患肺癌已经卧床不起，但是他对新中国的热爱鼓舞着他与疾痛作斗争，以惊人的毅力强忍着全身的剧痛。1959年6月6日是他的74岁生日，要家人扶他坐起画了两幅画。一幅《梅石》是赠送母亲作为金婚纪念的，另一幅《老松》题词是：

老凤今年七十四，一身是病不肯死，新国建立才十年，似已过了一百世，还特一阅千世事。

表达了他热爱生活，热爱新中国的无限情意，同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10周年了，父亲又再次要家人强扶他坐起作画，以表达他对毛主席的崇敬与热忱。第一幅松树画得较清癯，他不满意。第二幅《松》，如绞龙腾空而起，气势已经非常雄伟，但是他还不满意。第三幅松树画得气吞山河，竭尽阳刚之美、生命之力，他才满意，题词曰：

辟天开地畅生力，谁实主之毛主席，主席其神乎？变通一往变无极，谁使变皆成奇迹，主席其圣乎？主席非神也，从未自居是圣哲，却自喻似而今而后，个个人人都得炼成的那块历劫不磨铁，不磨铁，能发异光产奇热，光愈明，热愈烈，这便是六亿五千万人民共仰的毛主席。

画毕，精疲力竭，嘱家人将画寄北京为毛主席寿。画寄出不久，父亲就与世长辞了。父亲生前有句名言：“人生制作即艺术制作。”他用了74年的时间创作了他的人生，这个美术“先生”的艺术形象将留待后人评说。

(作者为苏州师范大学附中教师。)